【专栏】作家中的那些吃货 —— 民国大饕唐鲁孙

 
 撰文：一川烟雨

    唐鲁孙的谈吃为我们打开了别一个洞天，那个清末民初的时代，在吃上有多少繁华精微的造就。虽然以官府菜为多，但这个吃的天地不是一个小圈子，在这方天地里吐纳呼吸的有世态人情、历史掌故、人物传奇和三教九流。吃象一根线，织起了社会的经纬，染上了时代的风情。

     唐鲁孙是满清贵胄，光绪帝珍、瑾二妃的堂侄孙，年轻时出外谋职游走四方，宽食博采，兼收并蓄，遍尝中华美味，七十年代在台湾退休后回忆起自己半辈子的吃喝经，在纸本上立起了一个活色生香的民国社会。尤其是以老北京话写的北平吃，汤浓汁厚，味道十足，让人醒悟为什么那么多文人对北平情有独钟。

    看完他写的北平小吃，由衷觉得那些挑着担子、背着竹筐子、推着车子下街的卖杂七杂八小吃的行贩实在是北平人民的贴心人儿，它紧紧的贴合了人们的生活方式，“打夜牌的，或者暑夜梦回的早眠人，来上一碗“卤煮炸豆腐”，既可以解烦渴，又能挡挡饥。”“到了数九天，晚上八九点钟，路静人稀，西北风刮起来，就像小刀子似的剐脸，远巷深处，您就听见卖羊头肉的吆喝了。”就着羊头肉，“如果再喝上几两烧刀子，从头到脚都是暖和的，就如同穿了件羊皮袄一样。”

      这些走街串巷卖小吃的和住户已不完全是买卖关系，还是娱友、玩伴儿，推着四轮沿街叫卖烫面饺儿的，“全带有骰子、宝盒子，拿烫面饺儿开宝掷骰子赌输赢”；串胡同卖糖葫芦的，“怀里还藏着一个签筒子，碰上好赌的买主，两个找个阴凉或者大宅门的门道，抽回大点，抽一筒或半筒的真假五儿……”赌资当然就是糖葫芦了。

     这样的和气与人情在大饭馆中也有讲究，当年有几位上海古董界的大亨总结说，北平有三样是上海比不了的，其中一样就是北平饭馆伙计的那份儿周到和殷勤，以及他们的进退有度应对有方。伙计客气，饭馆也义气，谁家的拿手菜别个家绝不仿制，想吃哪个菜就上哪个家，作者感慨，这要是在台湾，发现这个买卖赚钱，“管他做得好不好，你也做我也做，非大家一齐做垮了才能罢手。”现在的神州大地又何尝不是呢？

     苏东坡老先生有句自夸的话很叫人景仰：“吾上可陪玉皇大帝、下可陪卑田院乞儿”；唐鲁孙让人钦佩的是既流连市井，洞察物态世情，交游又极广，梨园名角、政府要人、商界大佬、文艺界贤达，多有过往，他们的吃口喜好，信手拈来，皆成掌故。比如说梅兰芳，祖籍江苏泰州，饮食偏淮扬口味，他每遇知交小叙，必去恩承居，除去环境幽静风雅，恩承居的素炒豌豆苗向来是其最爱。梅的知己戏剧大师齐如山（电影《梅兰芳》中孙红雷饰演的那位老先生）也有同嗜，“每要此菜，必叫柜上到同仁堂打四两绿茵陈酒。”绿蚁沉碧，青蔬润泽，后来有位诗人总结说此菜配此酒，可称为“翡翠双绝”——除却口腹之欲，吃也是一种情趣。

     以钱穆弟子台湾美食家逯耀东的评价来说，唐鲁孙的某些饮食经验还有史料的价值。名重京华的官府菜代表谭家菜，其创始人为谭篆青，许多人傻傻将谭篆青与谭组庵分不清，其实后者是名手“谭厨”的调教人，这一点梁实秋也有过片言提醒，但唐鲁孙以亲与者的经历，分别以“令人难忘的谭家菜”和“湖南菜与谭厨”为题详细写了两个菜系的传奇，让人仿佛就走入了那一段非比寻常的光阴故事。每次听到歌曲《北京一夜》，我无端觉得那位百花深处的老妇人不就是谭篆青的掌厨姨太太么，她因缘巧合师从淮扬菜和岭南菜的两位高人，协助开创了谭家菜的传说，抗战后旧吃主从后方归来重觅谭家菜，姨太太已驾鹤西去。她西去了吗？仿佛她在地安门，炒着菜，痴痴等。

      许多写食的文章都是短章，以某一食材或某一道菜为题；唐鲁孙在他的代表作《中国吃》里，一写就是一个中篇，文题也往往涵盖甚广，如“吃在北平”“吃在上海”“鼻烟及鼻烟壶”，这样宏大的视角没有点底气是不敢如此下题的，所以他的写食往往包罗广、展得开、写得透，一篇就是一个小世界，自成乾坤。别人写食一本书道尽了，他除了《中国吃》，还有《天下味》、《酸甜苦辣咸》、《唐鲁孙谈吃》等多本与饮食有关的书，要品尝过多少味道，才能化作笔下这千言不绝。

     唐鲁孙开始写食已是退休后花甲开外，然而回顾往事，那些名馔佳肴并非穿肠烟云，它们的形色、味道、料理方法、与人事的故事一一铺陈在眼前，历历生辉，可见唐老爷子除了有一颗最强大脑，他当年对食物的爱惜欣赏和探求也可窥一斑。如今，前尘烟冷，繁华淡去，只余了兴叹：古今多少“食”，都付笑谈中。

作者介绍：

一川烟雨：微信自媒体《异见》（id:yijian1000）的专栏作者，本文首发于异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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